北美中國知識分子對基督教的態度

北美中國知識分子對基督教的態度莊祖鯤

編者按：1 月27 日晚，中國學者基督教讀書會（波士頓）舉行了第六次討論活動，來自哈佛大學、波士頓大學、安德弗牛頓神學院、高敦康威爾神學院、韋斯頓耶穌會神學院等院校的10 多名學生、學者參加了這次研討活動。本次活動的主講人是莊祖鯤，他於1995 年畢業於三一福音神學院，獲宣教學博士學位，現任波士頓郊區華人聖經教會主任牧師。他主講的題目是 "北美大陸華人對基督教看法的轉變 " ，這也是他畢業論文的一部分。莊牧師講完以後，大家對他的發言進行熱烈的討論，從北美中國知識分子信仰，基督教的特點，一直討論到基督教如何與中國文化相結合，三個小時過去了，大家仍然意猶未盡。

今天我要報告的內容，可以說主要來自我的畢業論文。我的畢業論文題目是 " 北美中國大陸知識分子接受基督教原因的探討 " 。今晚我只能報告其中的一部分，即 “中國大陸知識分子對基督教看法的轉變”。因我調查的對象包括一些台灣知識分子，所以比較兩地知識分子對基督教的看法就非常有意思。

北美（美國和加拿大）的中國大陸的知識分子在人數上看，一般來說有六至七萬人，這裏中國大陸知識分子是指拿J-1 和F-1這兩種簽証的學生和學者。退休的，移民的和眷屬都不算。〔注〕這些人大部分在美國；加拿大有一萬多人。當然這些數字在逐年變化。我在做調查時發了一千份問卷，時間是從一九九三年的聖誕節到一九九四年的九月。這期間我去了北美二十多個地方主領福音營和佈道會，順便分發問卷，回收了六百多份，其中70% 是中國大陸知識分子的，160 多份是台灣的，香港的很少。大陸的被調查者中有55% 是基督徒，台灣的被調查者中80% 是基督徒。

為了分析中國知識分子對基督教的看法，我們必需回顧一下中國知識分子思想演變的過程。從三反五反到文化大革命，最大的影響是從文革之後產生所謂的三信危機，即對社會主義的懷疑、對共產黨的懷疑。最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潘曉寫的文章 " 人生的路為什麼越走越窄 " ，表明青年人在文革後的困惑，信仰上的真空，發表後引起強烈的反響。之後又引出新思潮和文化熱的問題。文化熱主要是討論傳統與現代，幾乎又是在重復五四運動所討論的東西。裏面涉及到中體西用，以及後來提出的西體中用的問題，最高潮就是一九八八年的電視片《河殤》。《河殤》代表了經歷了文革、年值三十至四十歲之間成熟期的一批知識分子的觀點，是比較反傳統的。《河殤》能否代表整個中國知識分子的態度，我自己是有個問號。他們所盼望的是地中海所代表的西方的文明，批判的是中國本土以黃河所代表的文明。這些撰稿人當時沒有一個離開過中國，所以他們對西方文明有一種幻想式的期望。他們到了西方後說，如果重寫《河殤》，可能會不一樣。他們提出的結論並不重要，重要的是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出現。有時我在美國看《世界日報》，上面有一些論壇，談到傳統與現代，有時會談到中國需不需要基督教，說中國需要基督教的幾乎都是從中國大陸來的，而且是年輕的，不一定是基督徒；說中國不需要基督教的，大部分都是從台灣來的，他們帶有相當保守傳統的色彩。大陸的知識分子對西方的文明比較開放，雖然他們不會那麼容易接受基督教。

天安門事件對知識分子產生的衝擊很大，使他們在思想上從真空到危機。我在調查中發現，今天在北美受洗的中國大陸的基督徒中 80% 以上是在一九九零年以後信主的，六四以前他們去教會的很少。六四後，他們一方面不再顧忌政治迫害，另一方面對共產主義的最後一點幻想也破滅了，這就出現了所謂的基督教熱。其實你要真正感覺到那種熱，在海外，尤其是在美國，那個熱度可能比在中國還要高。基督教熱是指在八九年的聖誕節國內的許多教堂都擠滿了人，尤其是青年大學生，形成一股熱。然後也產生所謂的「文化基督徒」，文化基督徒的意思是說，有些人在他們的思想和文化上非常認同基督教，但不一定是一般教會所定義的那種基督徒。說起「文化基督徒」，我馬上想起劉小楓，他非常推崇基督教，出版一些介紹基督教神學的書，但他是不是教會所說重生悔改的基督徒，我們就不好說了。在海外這種文化基督徒越來越多。流亡海外的知識分子，有對基督教強烈認同的，有作批判的。這些背景有助於我們了解北美中國知識分子對基督教的態度。

比較大陸和台灣知識分子信仰的家庭背景，我們會很明顯發現，台灣的基督徒三分之一來自基督教的家庭，另三分之一強來自民間信仰的家庭，而大陸的基督徒近一半來自無神論的家庭；而在非基督徒中，台灣的有三分之二來自佛教和民間信仰的家庭，大陸的大部分來自無神論的家庭。所以家庭背景對大陸知識分子的信仰沒有特別的影響。

在對 " 你認為國內有沒有信仰危機 " 的回答上，大陸的知識分子非基督徒中 75% 回答有，基督徒中近 90% 回答有；台灣的基督徒中也有 85% 以上回答有（指在台灣），我猜他們是指在台灣不信基督教的人信錯了，所以有信仰危機，這不是指政治上的信仰危機，與大陸有所區別。

在對道德崩潰之危機的看法上，大陸的基督徒認為有的佔 87%，非基督徒佔 60% 多，有趣的是台灣的認為有道德危機的比率比大陸的還高，無論是基督徒還是非基督徒都有 70% 到 90% 的人認為台灣社會有道德崩潰的危機。從以上兩個回答中，我們可以看出，大陸的基督徒感到危機感的程度比非基督徒高。

在回答 " 你個人是否經歷過信仰危機 " 時，大陸的不管是基督徒還是非基督徒，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回答有，這就是說大部分人都認為自己沒有信仰危機，但看別人都有信仰危機，認為這個社會有信仰危機。這是個很有趣的現象。

在回答 " 什麼是使你最難接受基督教的障礙 " 時，大陸的知識分子大都認為是科學與信仰的矛盾，佔 63%，這與大陸的思想教育，特別是強調進化論、強調科學，而宗教是妨礙科學的教育有關。台灣也教進化論，但不會教進化論與宗教是對立的，因此不會在知識分子中產生科學與宗教是對立的觀念。許多從事科學工作的也有宗教信仰。台灣的知識分子認為基督徒的壞行為阻礙他們接受基督的比例較高，這或許是因為在台灣接觸基督徒的機會較多的緣故。大陸的知識分子在國內接觸基督徒的機會很少，大部分是到美國接觸的，看到的主要是美國基督徒的好行為，如美國基督徒幫助他們等，時間長了也許會看到基督徒不好的行為。不光非基督徒說壞行為對他們有障礙，基督徒也是這樣認為。在問到 " 什麼原因使你接受基督教 " 時，許多大陸的基督徒回答說基督徒很有善心。所以我的結論是一個好的基督徒對別人有極大的幫助，壞基督徒也有很大的影響。在問卷中我還問到 " 基督教最吸引人的地方 " ，對這一問題的回答，大陸和台灣的知識分子蠻接近。但還是有一些差別，如認為基督教可以促進民主，大陸回答的比例比台灣的高。大多數大陸和台灣的知識分子都認為，基督徒最吸引人的是基督徒很友善彼此相愛。

我還問到 " 基督教教義中哪些是最難接受的 " ，對大陸的知識分子來說，神創造世界，神的存在，天堂與地獄佔的比率最高，都在三分之一以上；而對台灣的基督徒來說，如果他是從佛教或民間信仰過來的，相信天堂和地獄的是蠻普遍的，大陸是無神論的背景，對天堂和地獄基本上是不相信的。所以我常開玩笑說，如果你跟大陸的朋友過多的說天堂和地獄的話，他們總的反應會說，我又不是被你嚇得進天堂，我才不在乎吶。許多大陸的朋友對我講，如果文革都過來的話，地獄沒有什麼可怕的。對台灣來的人就不一樣了，也許多講點天堂和地獄，說不定有些人就被嚇得進天堂了。對台灣的知識分子來說，最難接受的教義是預定論，對神蹟也有障礙。

更妙的是，他們對「為主而活」這種概念感到很難接受。當然這對大陸的人也不易接受，但經過了「一切為人民而活」後，把「一切為人民」換成「為主而活」也許容易接受些，總該為什麼而活；而從台灣來的人，除了為自己而活外，沒有什麼為別人而活。

大陸知識分子信主的時間，在來美之後一年內信的佔三分之一多，兩年之內的佔 16 % ，四年之後的佔近 18 % ，來美前信主者主要來自基督教家庭。來美後信主的大部分都沒有基督教的家庭背景。台灣的有一半以上是在來美前就是基督徒了，這也就是說台灣來的來美前不是基督徒，來美後也不容易信；每次佈道會，非教徒中80 % 的是從大陸來的，台灣的很少，他們很難請。

接觸基督教的主要途徑，大陸和台灣的都差不多，大部分都是通過查經班和教會，認為信主效果最好的是在福音營。最有趣的是決志信主的場合，講到個人佈道，即個別人到你家向你傳道而決定信主的佔2 6 % ，而有 22 % 的人是說一個人在房間時信的。台灣來的幾乎沒有這樣的人。所以大陸來的人有近一半是在私下場合接受基督教的，公眾場合接受的不是特別多，所以我建義，在公眾場合不要對大陸的知識分子推得太厲害。

〔注〕根據 "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" (1994.11.23) 提供的數字 , 僅 92-93 和 93-94 兩學年中F-1 簽證的學生就達 89,516 人, 93-94 學年 J-1 訪問學者為 9,506 人。── 編者注